四川賑災(8)(2008.07)(蕭章艷的故事)

這次到四川,在七月五號,遇到一個讓我不虛此行的個案。

●招呼開啟善因緣
這天早上,我跟隨志工到帳篷區往診,之後我和黃巳龍師兄四處走走拍攝景物。
遇到人,我都會說「早上好」,緊接著我會問「平安嗎?」
後來遇到一戶人家,當我問「平安嗎」後,婦人就說「我們平安」,然後指著旁邊一位女士說「可是她的兒子死了」。
瞭解之下,知道這位婦人的家就在對面,我就請她帶我們去看看。
這位女士名字是蕭章艷,36歲,比我小2歲。
走在斷垣殘壁當中,她向我們介紹「這裡以前是客廳,這裡以前是我兒子的房間」。
她的兒子,就讀小學六年級,在地震中罹難,來不及參加畢業典禮。
不久,她又拿出一本影印的鑑定報告,家長都認為倒塌的學校是危樓害死她們的小孩,她表示,家長每人出200元人民幣,如果政府還是相應不理將會打官司。
講述這些話的時候,她忿忿不平,也不時掉淚。
她說,地震後,沒有一天不哭的。
她也說「別人的孩子都救出來,爲什麼我的孩子救不出來呢?」
「我覺得很自責」




●回憶地震搶救狀況
地震發生後,她立刻衝到兒子的學校,等待救援。
三天當中她只睡了一個晚上,其他時間都待在現場,只有地震隔天下大雨,她回家換衣服而已。
她說,當時救難隊伍都跑到別的地方,大家好像不知道武都小學的狀況非常嚴重。
我問她有沒有常到兒子的墳墓,她表示,前幾天才去過,也燒了一些紙錢。

●邀約當志工
我想邀她當志工,擔心太直接邀請她會拒絕,因此我請她陪同走走,請她告訴我們週遭住戶的受災狀況。



一路上她一直說對不起小孩。
我問她「為什麼說對不起小孩?」
她說「我們家以前經濟不好,沒有給小孩吃好穿好,等經濟改善以後,他卻遇難。她都沒有享受到」
「他會幫忙作家事,他很乖也很孝順的」
她說「為什麼死的不是我」

路上,我舉上人的開示告訴她「孩子離開我們就像斷了線的風箏,妳如果難過、一直拉它,它想飛也飛不高,不如放下,把風箏線鬆手,這樣它才能夠自在的飛翔」
她一直說「希望小孩在天上很快樂」
我就問她「萬一今天往生的是妳,妳希望小孩快樂還是悲傷呢?」
她毫不猶豫的說「當然希望活著的孩子,能夠每天快樂」
我說「那就對了,今天妳一直難過,那小孩在天上也不會快樂,唯有妳快樂,他才能真正的快樂。」
說著說著已經來到慈濟的供應站,我請羅素師姐接手關懷。也準備一個便當給她。
這個便當,她是伴著淚水吃下去的。
她對羅素師姐說「人家說學校是很安全的,爲什麼我孩子會死在學校?」



這時候,我找來一位同樣失去兒子的媽媽廖昌會來開導她。
這位廖大嬸對她說「我兒子18歲,明年要考大學」,廖大嬸邊說邊拿出她兒子的照片給她看。
廖大嬸又說「我們這裏的志工,有十多位失去小孩的媽媽」
說這段話的時候,廖大嬸的電話響了,原來是她的乾兒子王小波打電話來。
她躲在一旁和乾兒子講電話,怕我們聽道,笑得非常燦爛。完全看不出來一個多月前,她才失去了兒子。
她的乾兒子,是頂新集團的員工,跟著慈濟來當志工,在這裡認大嬸當乾媽。

●小志工的擁抱
在羅素師姐安撫她的同時,我跑去小志工上課的地方,請所有小志工唱歌給她聽。
小志工就到她的面前唱「一家人」,她邊聽邊擦眼淚。
後來每一位小志工還擁抱她說「阿姨我愛妳」、「阿姨妳要堅強」、「阿姨我祝福妳」



過了十幾二十分鐘,羅素師姐請她到小朋友上課的地方,向小朋友說幾句話。
她勉勵大家要用功讀書。在此同時,兩位小朋友還幫她搧扇子。
羅素師姐問小朋友「阿姨已經很久沒有聽到有人叫她媽媽了,誰願意叫阿姨媽媽?」
在場小朋友通通舉手,小朋友列隊去抱她,並且說「媽媽我愛你」、「媽媽我們都是妳的孩子」。

當所有小朋友都抱過她,也說出「媽媽我愛妳」這句話後,她決定留下來當志工。
羅素師姐就安排她去剝蛋殼。


●回到傷心地
志工希望帶她參與家訪。
一位75歲奶奶,一直邀請我們到廣化禪院看看(慈濟人早已經來關懷過),剛好奶奶的家在附近,我們就開車送奶奶回家,也去廣化禪院,志工也邀請蕭女士前往。
回程,我請她回到她兒子的學校,武都小學。
她表示,教學大樓的三層樓全部垮掉,她的兒子壓在最底層,第三天才被挖出來。
挖出來的時候,面貌就像睡著一般。
她兒子沒有受傷,很可能是在第二天晚上睡著後離開人間
的。

不知道是壓抑,還是剛剛才被一群孩子抱過、喊過媽媽,有溫暖的關係?
她雖然悲痛,卻沒有出現預期中可能嚎啕大哭的場景,也沒有情緒崩潰。
但是她一直認為,校舍偷工減料、鋼筋很細,有些柱子完全沒有鋼筋。



●終於綻放笑容
離開學校回到發放現場,小志工教她比手語「人間有愛」,這時候,她終於露出笑容,這很可能是她地震後第一次出現的笑容。
我拍照的時後,有幾張照片,陽光剛好灑在她的頭頂,也好比我們的愛,灑在她的心坎裡。





●一段溫馨的路程
幫她還有她的家人打好便當以後,我和巳龍師兄,跟著她到她兒子的墳墓。
墳墓距離她的家裡,走路只要約十分鐘。
同行的有三位小志工,胡婷婷、羅安兵和羅安麗,他們輪流牽著「媽媽」的手。
那樣的畫面,真美。我拍了好多張照片。










●墳墓前的對話
她兒子的墳墓,在玉米田當中。


她說「今天有哥哥姐姐來看你了,你在天堂要開心,你開心媽媽也會開心的。你不孤單,媽媽也不孤單,希望你在天堂開開心心」
巳龍師兄表示,當她說「媽媽也不孤單」的時候,突然有鳥叫聲。說「希望你在天堂開開心心」的時後剛好又有鳥叫聲。(其實講別段話的時候也有)
她對兒子說「媽媽跟你保證,會忘掉悲傷,快快樂樂的」
我合掌説「李雲(正確寫法是上面一個「斌」字,下面一個「貝」字)我們是來自台灣的慈濟基金會,祝福你。希望你能夠再來人間當志工,在慈濟與媽媽相會」
大約十分鐘後我們離開。
在旁邊,還有她兒子好朋友的墳墓,蕭媽媽對著墳墓說「希望你和李雲,兩個人開開心心的。」
另外還有一個墳墓,葬了兩位地震中罹難的女孩,她同樣在墳前致意。

●輕鬆的歸程
回程,三位小志工還是輪流和她牽手,沿路風景很美,相信她的腳步也比較輕鬆了。


●永遠忘不掉的一天
小志工和她回到她倒塌的家,她就站在兒子的床旁邊。
她說「我現在心裡輕鬆多了,真的輕鬆多了,我覺得這一天過得很有意義、很開心。因為碰到你們這些好人,幫我解開心結,讓我心裡覺得好舒服好舒服,這一天我永遠也不會忘記的。我永遠都不會忘記你們這些好心人,真的」

她繼續表示「我現在一定要振作起來,過幾天我就會去找工作,重整我的家園,不辜負你們對我的期望,我一定會快樂起來的,我相信我一定能做到。」

聽到她的話,我好高興,真的有救到人的感覺。
這次來四川,可能就是要促成這次的因緣。
對她對我來說,都是忘不了的一天。


●起起伏伏
離開的時後,我和她打勾勾,她說隔天一定會去慈濟當志工。
果然她真的到慈濟幫忙。這天我因為到洛水二小而沒有遇到她。



但其實,要讓一個人走出傷痛,沒那麼容易的。
七號,也就是兩天後,我再度到九嶺村,再度去探望她。
一位小志工羅安兵,和這位媽媽很有緣,他說以後每天都要給媽媽一個驚喜。
早上遇到安兵,他就說「媽媽今天要搬家」我就帶著四位男生的小志工去協助。





到了帳篷以後,她一個人側坐在床上,看著兒子同學寫給她的畢業祝福,還不時擦眼淚。她也拿出兒子的照片給我們看。






我就坐下來和她聊天,也翻了這些祝福的話。
在50位已經寫下祝福的同學當中,至少11人罹難。
而50人當中,大約有10人,在最想要什麼的項目當中,寫著「錢」,但這當中卻有人永遠無法再用到錢了。
這些祝福的話當中,有的寫「早生貴子、早日成婚」「萬事如意、天天開心、一帆風順」。
還有人寫「我對你最好的祝福是,死後可入天堂(可能性1%),助你好過」
看著這些話真的讓人不勝唏噓。



安兵後來把我拉到帳篷外對我說「媽媽沒有了兒子,很多人則是沒有爸爸媽媽變成孤兒,看看媽媽要不要領養小孩」
聽到安兵這麼說,我嚇了一跳。
他才初一,就會想到這樣的建議,而且是偷偷把我拉到帳篷外去講,我對他的成熟還有愛心,印象非常深刻。
我說等一下我再問,後來他就找時間問了蕭女士,蕭女士目前沒有這樣的打算,而前天我也問她,要不要再生一個小孩,她搖頭說養一個小孩很不容易的。


這天來是要幫她搬家,但她要搬的東西不多,已經搬好了。
我們就到她的新家(也是帳篷)看看。
(她原本住的帳棚是媽媽的,搬家只是搬到自己的帳棚)



●再回傷心地
蕭女士表示,很希望找到兒子的書包和作文簿,一位小志工表示,已經有一些書包被挖出來放在一個帳篷裡面,我們全部的人就陪她前往。
經過我們的熱時發放點的時候,翔郁(洪翔郁)建議,可以找一位訪視組的師姐陪同,後來,就由洪琇娥師姐陪同。
一路上秀娥師姐還是不斷的安慰她。
問了駐守當地的公安,才知道書包並沒有挖出來。
後來蕭女士在事故現場,放聲大哭,巳龍師兄表示,這和前兩天壓抑的哭很不相同,她應該已經釋放很多的心理壓力了。



可能哭累了,這天她沒有來當志工,而是希望回家休息。
看來,她要真正走出來不是那麼容易,不過師姐已經開案,下一梯志工會接手關懷。


●和巳龍師兄的搭配
南部記者許文玲,採訪阿里山小火車意外的時候,看到難過的家屬,就和另外一個記者,把攝影機和麥克風放下來,去安撫家屬。
我則是相反,先以志工的角色關懷後,如果需要再採訪新聞。
蕭女士就是這樣的狀況。

當我和蕭女士談話的時候,巳龍師兄就開始拍攝,甚至我們後來走路回到熱食供應站的時候,我邊走邊安撫她,巳龍師兄還拿無線小麥克風給我要收音,雖然他是志工,但已經很專業。
這兩天的陪伴,巳龍師兄都和我長期陪伴也持續紀錄。要感恩他。
我最先的念頭是關懷膚慰,而不是採訪新聞,如果是爲了採訪新聞,不用花這麼多時間。
但我覺得蕭女士是可以走出來的,因此我願意花時間在她的身上,同時也希望把新聞做得更完整,也許可以作為以後的人的參考。希望她的故事可以鼓勵更多傷痛的人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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大愛新聞主播 倪銘均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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