這是我投稿慈濟月刊,最原始的版本,編輯人員幫我刪修後,就是刊登在月刊上的文章,他們俢得更棒。

感懷一位最慈祥的長者(印順導師)

六月四號早上,關渡平原陽光和煦,大度路上車水馬龍,一如往昔。
花蓮傳來震驚的消息,印順導師圓寂了。

第一個透過媒體,對外正式發布消息
雖然十天前就知道,師公狀況不佳,隨時可能開播特別節目,但是聽到圓寂的消息,一時之間還是難以接受,多日來架構的心理建設,原來不堪一擊。
當時我胸口揪緊,但是沒有掉淚,只想到中午12點的新聞,能否發布這個消息,讓全球追思。
等待指示的過程中,我一樣準備其他新聞的播出,心中隱隱感覺,我和師公有緣,一定會由我把消息正式發布出去。
11:37果然接到指示,可以對外發布消息。
站上主播檯,才悲從中來,好想掉淚,但礙於主播身分,只好克制情緒。
12點整過17秒,我一字一句說出:「佛教界一代宗師,也是慈濟人口中最敬愛的師公,印順導師,今天早上十點七分,也就是兩個小時前,在花蓮慈濟醫院圓寂。」
師公住世101年,影響佛教、影響華人世界深遠,要說出這49個字,實在很沉重。
我了解,當我說出這幾句話,電視機前面成千上萬人,都會感到錯愕;我也知道,當大家看到,新聞標題打出「人間佛教推動者,印順導師圓寂」的時候,一定很多人當場掉下眼淚。
沉重當中,又感到萬分幸運,一代高僧圓寂,我是第一個,透過媒體對外公布消息的人。
師公圓寂的隔天,我到福嚴精舍做SNG連線,中午12點的新聞,我首次介紹了福慧塔院,這裡是師公,最後長眠的地方,同時也供奉著師公的老師太虛大師,以及導師的師父清念上人之遺像。

志工動員讓我感動
導師圓寂當天,台北板橋志工南下福嚴精舍,徹夜釘製觀禮平台,隔天早上,由新竹志工接手,下午,板橋志工再度南下,我看到他們十多人,一下車沒有一秒休息,立刻在大太陽下,揮汗工作,而且也不用任何交接,各自就定位,我被他們的精神,被他們合心、協力的默契,深深感動。
他們把師公的事,當成自己家裡的事情來投入。
他們都是專業木工,他們說能夠爲師公做事,是畢生的福報。
早在一年前,新竹區志工,就參與福嚴精舍推動的「如意專案」,也就是一但師公圓寂,志工會協助福嚴精舍,完成各項工作。
準備時間長達一年,因此師公圓寂後,短短兩天,會場佈置,還有觀禮平台的搭建工作就完成。


轉播的心情
六月六號,花蓮舉辦的護靈移座、新竹舉辦的迎靈接駕大典,以及六月11號,在新竹舉辦的追思讚頌法會,大愛台全程轉播,我和陳竹琪,分別負責台北棚內以及現場的報導。
追思讚頌法會當天,全球20個國家,數十萬人,穿越地理的界線、橫跨南北半球,同步收看大愛台轉播,零時差追思。
這樣全球同步的盛大法會,大概是有史以來第一次,我能夠參與其中,只能說是莫大的福緣。
轉播中,看到師公靈寢,緩緩進入追思會場,所有志工跪迎,會場前的師兄,更恭敬頂禮,迎接師公。
看到這一幕,我忍不住眼框泛紅。
我掉淚,不只是志工的虔誠,不只是感受師公的貢獻,更感恩自己,有此福報,能夠持續八天播報師公的消息,甚至在這最後、最重要的一刻,也能夠負責轉播,見證歷史。

瞻仰印順師公
八號晚上,開車和師姐資菁,到福嚴精舍瞻仰師公,我們從靈寢前經過,和師公很近很近,但是永遠聽不到師公的鄉音了。
師公雙手戴著白手套,置放在胸口,非常安祥,就像睡著一般。
我沒有哭,只有滿懷的感恩。
感恩師公住世的時候,我有多次因緣可以親近、感恩他收證嚴上人為徒,才有慈濟,造福世界上無數身苦、心苦的眾生。
離開的時候,想到去年和師姐,帶兒子到福嚴精舍的情景,當時兒子還親了師公,這次兩人再來福嚴精舍,師公已經離開人間,無限感嘆、無限感恩。

暗夜明燈
剛到福嚴精舍,從停車場穿越壹同寺,拾階而上的時候,想到52年前,這裡一片荒蕪,師公披荊斬棘,為佛法振衰起蔽、振聾起瞶。
離開福嚴精舍的時候,山腳下燈火通明。
黑夜會讓人惶恐,更讓人迷失,但是一盞燈火,不但指引方向,更給人溫暖和希望,師公誕生在戰亂的年代,顛沛流離,但是著作等身,字字句句要安定人心,爲聖教振衰起蔽,他好比黑夜裡的第一盞明燈、第一根燭火,劃破千年闃暗。
而這第一盞燈熄滅了嗎?沒有。
因為火種,已經在更多黑暗的角落,點燃光明,越來越亮,要銜接黎明的光輝。


與師公的因緣
還沒有聽過師公之前,我就到過師公在台北的道場--慧日講堂,這裡讓我了解正信的佛教,和民間信仰並不相同;還沒有聽過慈濟之前,我就已經看過師公的妙雲集,心中對這位一代宗師無限景仰,心想,如果能夠見到一面,就是莫大福報。
心願,在1997年9月實現。
我當時在花蓮,參加慈濟員工人文營,我向德宣師父提到,對師公的景仰,他說師公剛好在靜思精舍,宣師父就帶我和記者陳立偉上樓。
看到師公的那一剎那,非常興奮,有些難以置信。
我們馬上頂禮,師公很客氣,示意一拜即可,可是因為我們太興奮了,動作很快,頂禮兩拜後,才聽到師公請我們頂禮一拜,恭敬不如從命,也就留下這不是一拜,也不是三拜的回憶。
隔幾天中秋節,師公由上人陪同,出現在精舍的草坪,欣賞節目表演,能夠同時見到兩位明師,我不禁掉下眼淚。


訪問導師
再次見到師公,相隔五年。
師公95歲誕辰前,當時我播報早上的新聞,有一個單元「導讀慈濟人」,特別訪問福嚴佛學院的院長厚觀法師,談師公的精神和思想,一連播岀三集,每集八分鐘。
爲了慎重,我特別在播出前,前往花蓮向師公還有上人報告,當天是四月三號。
除了向師公報告,另外也進行訪問、請益佛法,前後將近半小時。
告辭師公,我也向上人報告,上人問我:「師公的話你聽得懂嗎?」,我說「聽不懂」,但是「看到師公就很高興」。
上人當天沒有特別行程,我們從師公的思想開始,談了將近一小時,上人提到,師公是他精神上的支柱,給他很大的力量。
短短兩個小時,和印順導師以及證嚴上人,有長時間的對談,兩位都是當代華人佛教界的高僧,有此殊勝際會、難得因緣,至今感懷在心。

百千萬劫難遭遇的好因緣
最特別的相遇,在2002年。
我和師姐在花蓮認識,因此特別回花蓮拍婚紗照,當天一下飛機,就遇到德宣師父,他說師公即將到機場,要坐飛機回台中。
不久就看到師公坐著輪椅,由上人陪同進入機場,我們就穿著婚紗,請求和師公拍照。
明聖師父說之前也有人,穿婚紗和師公拍照,但是我們拍照的這一天,不只有師公,還有上人在場,這樣的照片就空前絕後了。
有一張黑白照片,師公笑得好開心、笑得好慈祥。
這沒有事先排定,完全是巧遇,百千萬劫也難遭遇,只能說,和師公真的有緣。


好記憶、好眼力、好定力
結婚後,我和師姐到華雨精舍拜見師公,師公當時看到我,就比了書櫃,原來師公請明聖師父,把兩年前我訪問師公,別人幫我們拍的合照拿給我,我非常驚訝,師公已經97歲了,記憶力驚人。
有人問師公佛法問題,師公會說,你去翻閱妙雲集第幾集、第幾頁,或是哪一部經典。
師公真的記憶力超強,而眼力也依然敏銳。
我把參與佛化婚禮,和另外10對新人合照的照片給師公看。
一張4x6照片,裡面有11對新人並列,我們請師公指出我們在哪裡,結果師公竟然指了出來,然後微笑、笑得好可愛。
過幾天,我們隨師當度蜜月,和上人一起到華雨精舍拜見師公,上人介紹我們是在機場拍婚紗照的新人,我就把師公,在照片中指認岀我們的事情,告訴上人。能夠同時和兩位聖僧談話,也是我的福緣。
明聖師父說,師公在921地震前,剛好離開南投鹿谷,到花蓮慈濟醫院,否則在鹿谷的房子受損嚴重,師公可能會受傷,聖者就是能夠趨吉避兇。
至於331大地震,規模6.8,台中有三級震度,搖晃厲害,當時師公在看書,一點感覺都沒有,定境高超。
近百歲老人家,記憶力、眼力和定力,都超乎常人。
之前師公和上人在慈濟醫院,做過腦部掃瞄,一般健康的人,腦部照出來,可能都還會有幾個黑點(代表小阻塞),但是師公和上人照出來,連一個黑點也沒有,師公近百歲的身體,卻有著30歲的腦袋。

幫寶寶取名字
兒子出生後,剛滿月,我們就帶他到華雨精舍,請師公在五個名字當中挑選,師公非常慎重,看看寶寶、看看名字、再看看寶寶,最後選定「吉宗」。
兩年後,也就是今年三月份,女兒出生滿月,我們一樣帶她到靜思精舍,請師公選名字,師公剛好也挑了有「吉」的名字「吉辰」,而女兒剛好是辰時生,和哥哥成為吉字輩,真是好因緣。
這也是我最後一次見到師公,100歲了,師公的笑容,比我第一次見到的時候,更慈祥。


偉大的高僧,親切的長者
八年來,大約見過師公十多次,也請師公在書上簽名。
書上的名字還在,師公已經不在了。
但是我隱約看到師公當時,戴著眼鏡,專注簽名的眼神。
師公的手,寫下750萬字現代大藏經;師公的手,推動人間佛教。
師公離開了,心中有無限懷念。
師公是我接觸過最偉大的人,同時也是我認識,最親切的長者。
每次見到他,不是在看書,就是在笑。
他在佛學上有著仰之彌高的成就,但是身段比任何人都要低,比任何人都和藹可親。


在夢中追憶、在記憶中追尋
之前,都還可以瞻仰師公的慈祥和慈悲,荼毘過後,一切只能在照片中回憶,在記憶裡追尋。
再怎麼樣的記憶深刻,也無法如親見師公般的真切與真實。
之後我們就沒有導師,就沒有師公了,心中有些悵然若失。
但是換個角度想,師公是高壽圓寂,應該要感到欣慰。
印象中,中國近代高僧,除了清末民初的虛雲老和尚以外,就屬師公最長壽,住世超過一百年,這是何等難得,對信眾和弟子來說,又是何等福報。
失去師公很難過,但是我們的悲痛,不及上人的百分之一,上人和師公結緣42年,上人說,師公是他智慧上的活水源頭,外界有再大的批評,至少還有師父,雖然上人不見得把這些委屈告訴師公,但總是有一個精神上的依靠。
如今師公圓寂,上人失去師父,那是說不出的苦,上人說他要哭也哭不出來,因為有乾眼症,不過那份不捨和哀傷,還是可以在他的神情上清楚浮現。
我們比上人幸運,因為我們還有師父,師公的圓寂也更提醒我們,要把握還有師父的因緣,好好精進努力,親近明師,而不是百年之後再來追思。
追上上人的思想和腳步,比百年後的追思更實際。

殊勝法脈
師公荼毘,燒出許多舍利子,大家都想請回供養,但其實我們可以請回師公的「法身舍利」來供養,更有意義。
法身舍利就是師公的精神、思想還有著作。
只要閱讀師公的著作,進而把著作當中「人間佛教」的理念實踐出來,才是追思師公的最好方法。投身慈濟、關懷人群,就是菩薩人間化的落實。
師公說:「佛門弟子應該以佛法義理來交往,不必拘泥長相見面的形式,能夠體會這層道理,那麼雖然遠隔南北兩地,也像近在眼前。如果不能因法同心,就算每天聚在一起,仍然有著天涯般的距離,請大家繼續在佛道上努力修證,不要執著於外象」

有人形容「在佛學的建樹上,如果把印順導師的著作抽掉,當代中國佛教界的文化資產,就所剩不多了」,而上人開創慈濟,把大愛從台灣,擴展到世界五大洲,延伸到每個不同宗教的國度,這是佛陀時代以來所少見。
師公和上人,悲智雙運,真的是兩個一大事因緣的匯聚,翻開佛教史,除了佛陀時代以外,大概很難找到如此殊勝的師徒因緣。
如果再加上師公的老師太虛大師,那麼,太虛大師、印順導師到證嚴上人,這是更殊勝的法脈,中國佛教也因為人間佛教的推動,而脫胎換骨,有了根本的改變。
我身為慈濟人,身為這個法脈下的佛弟子,深深感到榮耀和福報,更有幸的是,我能夠多次親炙兩位高僧。
我沒有看過玄奘法師,但是我見過印順導師;我也許無緣生在佛世,但是我身在慈濟世界。
我們懷念兩千年前的佛陀時代,其實兩千年後,一定有人會羨幕,此刻慈濟世界的時代。百千萬劫難遇的因緣,我們置身其中。

得遇高僧
翻閱過高僧傳,對歷代高僧心嚮往之,但是佛在靈山莫遠求,其實我已經遇見過高僧,而且一次遇到兩位。
他們有著高深的智慧和慈悲,卻有著多病的法體。
印順導師和證嚴上人,一師一徒,都體弱多病,導師是不到七個月就出生的早產兒,差一點活不過一歲,後來又有肺結核、胃泌素瘤、小腸栓塞、風濕關節炎、脊骨神經痛、膽結石、腸結核,導師67歲的時候,身體不適,176公分高的法體,只有42公斤。
至於上人有心絞痛,多次痛昏過去,後來還得到乾眼症,多次行腳還要打點滴,但是他們師徒二人,爲佛教爲眾生,拖著病體,解決眾生的身病和心病。
如今師公捨報圓寂,證嚴上人表示,他相信師公一定會乘願再來,福嚴精舍的師父也說,他們在不捨當中,更有一份期待,他們也相信,師公會再在人間,這份期待,已經沖淡了悲傷。
「只有緣起,沒有結束」是師公說的一句話,希望以這句話,迎接印順導師再來人間。
我也發願,要用生生世世的福德因緣,護持佛法、護持師公、護持上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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